SqueezeTrigger

三流清水写手,专注演员金圣喆

拉莱耶·Ⅵ

  六

  

  黄敏诚想起裴圭里的问话,“你要是真有一个私生子弟弟会怎么样?”那时候他还对未来抱有不明晰的向往,赋予着冲破牢笼的珍贵希望,可以自信地说出他妈妈不会允许这种事存在。

  

  可现在他看不懂他母亲的决策。因为她的书桌第一格柜子里放着的就是金南浩的手写信和数份有时间跨度的亲子鉴定。

  

  看到那种表情,黄敏诚就知道,面前这个不安仓惶的孩子,其实是洪时雨。那张湿漉漉的面孔,即使被拆穿谎言都不知道该怎么掩饰狡辩,不像黄敏诚他们这种人,神色不变地撒谎几乎是人生的必修课。

  

  有的时候,他们的世界会被一些不熟悉规则的外来者打破,初生的莽撞的面孔,酷爱用现代的“平等”思维挑战权威。如果用意象比喻,借用通俗的电视剧内容大概可以用丑小鸭、灰姑娘、草根或者小白花来象征他们。

  

  黄敏诚静静地看着洪时雨,莫名想到了第一次上岸的小人鱼,湿漉的新生又懵懂。

  

  “你是洪时雨吧?”

  

  洪时雨哑嘴,紧张地看着他,睁目,眼中似乎万语千言。

  

  黄敏诚没有耐心等一条哑巴鱼学会人类语言,他已经得到满意的证实。他不必淹死洪时雨第二次。

  

  至于真是他弟弟的金南浩?黄敏诚好心地关上房间门。

  

  ——或许已经被徐永纯女士处理掉了,这不重要,他心想。

  

  第二天徐永纯休假在家,叫来两个人算作正式打招呼。

  

  在妈妈面前,黄敏诚丝毫没有之前冷冰冰的样子,笑得一脸春风,说是之前打算溺死洪时雨的那个人双胞胎也不为过。

  

  洪时雨好像受宠若惊,问,“我可以叫你敏诚哥吗?”

  

  黄敏诚的嘴角僵了一下,他看了徐永纯一眼,她的脸色没有变化很是平和,还有些虚假的和蔼,于是他说,“可以。”

  

  洪时雨的眼睛中的黑色犹如漩涡,裹挟着难以言说的命运翩然而至。这让黄敏诚心惊又厌恶。

  

  等徐永纯女士走开,黄敏诚仍旧对洪时雨笑着,他控制音量,让他的话仅他们俩听闻,“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把你的眼睛弄瞎的。”黄敏诚丢下自己的威胁,看到洪时雨悚然战栗的表情,他笑嘻嘻地跟着徐永纯走进她的温室,陪她一起给植物浇水。

  

  “……对不起。”洪时雨迅速低下头,柔顺道歉的样子好像可以随时接下挥落的巴掌,惯例地将自己的眼睛埋入目光难以接触的阴影,他悄悄抬起眼睛追随黄敏诚的背影,用露骨直白的眼神念黄敏诚的名字。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为何颤抖,是寒毛竖立的炸开麻意。

  

  黄敏诚是真的没想到这孩子这么会攀附。晚上他正在和恋人视频,被拿着功课的洪时雨打断。黄敏诚被蹬鼻子上脸的行为气笑,但考虑到妈妈还在家,他暂且忍了。

  

  洪时雨好像有眼色但其实并不多地问是不是打扰了你和同学聊天。

  

  黄敏诚盖上电脑,视频中的金发一闪而过,他露出忍耐的冷笑否认,“没有,但你要是敢对我妈胡说八道,你就死定了。过来,有什么不会的?”气到甚至忘记了洪时雨是没有敲门进来的。

  

  黄敏诚一辅导功课,更气了,他还真没见过这么蠢的人,数落着,“我看金南浩当时成绩就很好,数学还拿了全国竞赛的二等奖。”

  

  在提到金南浩的时候,洪时雨紧闭着嘴,没有多说一句话,似乎还为自己身份败露而嘴硬,“我会努力的。”

  

  黄敏诚嘲讽,“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他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旋着手中的笔,突然开口,“吴智洙为什么会失踪?”

  

  洪时雨快速抬头看了黄敏诚一眼,又谨遵命令埋下头,盯着演算纸上混乱的算式,“……智洙哥去了哪,我不知道。”

  

  黄敏诚也没奢望过能从他这里问出什么,他没有作声,看着洪时雨算题,“错了!”黄敏诚指尖的笔一歪,划到了洪时雨的手臂上,他都没有顾上进行中的计算,立刻搬着凳子和黄敏诚拉开距离。

  

  虽然保持距离可能也是因为黄敏诚的警告,但对待自己犹如洪水猛兽的态度,黄敏诚心头又不爽起来。他扯过洪时雨的习题册,画了条代表全题错误的斜线。

  

  洪时雨眼巴巴地看着黄敏诚。

  

  黄敏诚故意不解释,翘着嘴角把习题推回去,“看我干嘛?继续写啊,写完再一起解析。你知道我的时间多宝贵吗?你让我妈给你报个补习班去。”

  

  等他们因为这几页不算太难的习题折腾完大半晚,黄敏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即使是一直被台灯的白光照着,也有了困意,“我妈是让我来修行了,还没开始实习就让我锻炼耐心。下次来你自带竹条,错几道打几下,这才有记性。嗯?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洪时雨下意识躲了躲黄敏诚的动作,他慌张地收拾书本和习题册,抱起来遮住自己的半张脸,“麻烦敏诚哥你了,我是比较笨,但我会好好用功,不辜负敏诚哥的辅导。”

  

  “好吧,有这种羞愧的心态才有可能提升成绩。出去吧,把门关上,我也要休息了。”黄敏诚打了个哈欠,转身走进卧室里的洗浴间。

  

  洪时雨默默点头,“敏诚哥,晚安。”

  

  黄敏诚觉得自己留学的最大收获就是社交。

  

  在和那些白种人或者精英阶层的黑种人交流前,他自认为擅长的社交假面不值一提。毕竟他还是个亚洲人。

  

  当他度过一个月后的总行后台的基础行政打杂后,他被调到支行营业部成为实习的大堂经理,过往人生中的笑容都没有这一星期出现得多,只有催眠自己存进来的都是自己的钱,他才能有效露出“感谢你们来到银行存钱取钱重置密码解冻银行卡等等”的真诚笑容。

  

  上帝感谢他的留学生涯。

  

  感谢上帝他不用去柜台实习,上帝应该也不知道银行每天怎么都要处理这么多繁琐又花时间的小事。

  

  看到洪时雨的面孔时,黄敏诚还怀疑了一秒钟自己的眼睛,直到他推开银行的门。

  

  黄敏诚差不多有一星期没看到他了——自从上次他敲门黄敏诚没听见然后他推门进来撞破了黄敏诚自慰。黄敏诚连被打断的脾气都来不及发,洪时雨飞快撤退,甚至没忘记把门关上。

  

  “哥,”洪时雨凑到黄敏诚跟前,没有理会正牌大堂经理的询问,“我来存钱,可以算你的业绩吗?”

  

  黄敏诚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笑得官方,“不好意思,我是实习生不计指标噢。要存钱的话,同学请稍等片刻,我们帮您取号。”然后一把将他带到此时无人直接叫号的柜台。

  

  期间黄敏诚还被不知道他身份的大堂经理鼓励地拍肩膀,称赞他有个好弟弟。

  

  等黄敏诚站在洪时雨后边看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沓又一沓的现金并完成开户存钱的动作。洪时雨很乖巧地放好存折,一脸求表演地看向敏诚,迎接他的反而是黄敏诚狐疑的脸,“……你哪来这么多钱?我妈给你的?不,这不可能。”

  

  “怎么说你弟弟呢?”大堂经理露出营业微笑,“现在的小孩真有钱啊,光压岁钱就很多,这种情况我见多了。好了好了,可以准备下班了,敏诚,过来打扫了!”

  

  “好,知道了。”黄敏诚看了眼大堂的时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不对,洪时雨,你今天逃课了啊?”

  

  洪时雨一听黄敏诚抓住重点,忙不迭抓起书包跑出营业厅。

  

  雨在他出营业厅时毫无征兆地降落下来。“诶——喂!敏诚,你不给你弟弟送个伞吗?”

  

  黄敏诚透过营业厅的玻璃看到洪时雨抱头在雨中鼠窜却不回头往银行躲雨,在无人的角度翻白眼,做着描述性词汇的口型,皮笑肉不笑地拎起拖把往经理脚下墩,“不用了,淋雨而已。”

  

  这场阵雨比预想中要下得久,等黄敏诚下班回到家,仍旧下得滂沱,甚至频频闪电雷鸣。

  

  洪时雨似乎刚洗漱过,微湿的发梢有与门外如出一辙的水汽和干净的皂香,他向敏诚问候,殷勤地接过滴水的雨伞放进玄关的伞筒,又将拖鞋放到黄敏诚跟前。

  

  黄敏诚脱下鞋子走上室内地板,才瞟了洪时雨一眼,然后又没忍住再看了一眼,没好气地问,“你都逃课了还回去学校挨打了?没见过这么敬业的,挨打是你的指标?”

  

  洪时雨侧过头,试图将额角与眼尾那一片显眼的血痕藏进阴影,他含含糊糊,“不,不是……是我自己摔了一跤,路太滑了。”

  

  黄敏诚笑了一天,现在连嘲讽都没力气再提一提嘴角,扯开束缚了一天的领带,他向来对顽固不化的人不非口舌,擦着洪时雨的肩膀走上楼。

  

  只是他对洪时雨这种忍气吞声的行为还是不太看得惯——或许是摔得面积太大,晚上一起用饭时,连徐永纯女士都象征性询问了一句“又挨打了?”,听到洪时雨遮遮掩掩地说摔伤的时候,黄敏诚没忍住多嘴,“我看你可以去拳击馆打工,靠挨打吃饭。”

  

  徐永纯平静地瞪了眼,“不要取笑南浩。不过一直被同学这样欺负也不是办法,敏诚就从不被欺负……嗯,他也不会欺负同学,他在学校人缘很好的,你可以向他请教如何处理好学校的同学关系。”

  

  回想到高三时在医院楼梯道的那一耳光,黄敏诚咬着后槽牙转了转右手的餐刀,嗤笑了一下。

  

  晚上临睡前,黄敏诚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敲开他房门的洪时雨,心想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洪时雨抱着铺盖。

  

  黄敏诚笑了笑,又迅速收回,他低头看着洪时雨的头顶,“你觉得呢?”

  

  他关门的动作因为洪时雨的手指顿了一顿,倒不是他真的心软,而是因为门真的被洪时雨的手卡住了。“我看你的手是不想要了。”他的视线从洪时雨红淤的眉尾再到他发白的指根。

  

  “雷声太大了,我今晚一个人睡不着……”洪时雨吸鼻子。

  

  “好拙劣的演技。”黄敏诚点评,说着又要再次关上门。

  

  “敏诚哥……”

  

  “你们在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楼梯口传来徐永纯的声音。

  

  洪时雨退开一步,摇头,“敏诚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见你用……”

  

  黄敏诚打开房门把洪时雨拉进来,“没什么,我找他问点事!——很可以啊,你居然威胁我?洪时雨,你胆子见长。”

  

  “以前下雨,周边都睡了人。我睡在地上就可以了,哥。”洪时雨自觉地在床边铺好铺盖。

  

  “你以为我妈是你靠山是吗?”黄敏诚抱着手臂在床尾看着他。

  

  “不是,夫人说哥你是我的仰仗,我应该和你相处好。”洪时雨将自己的大半张脸埋进被褥中。

  

  黄敏诚躺在床上气得睡不着觉,还在苦思冥想怎么骂洪时雨,没几分钟就听到地板上均匀的呼吸声。

  

  黄敏诚第二天起得比平时迟,隐约觉得昨晚好像做了一个不愉快的梦,下楼梯的时候就听见洪时雨和徐永纯拍马屁夸自己。

  

  呵呵,原来不是噩梦。这个家里唯一周六因为银行单休还要上班的人冷笑着撞开洪时雨冲出门口。

  

  晚上黄敏诚的卧室又一次被叩响,黄敏诚看了眼被吹得狂舞的暴雨树枝,又看了眼手机上未来几天的天气预报:首尔雷阵雨,心想明天休息一定要把自己房间不合适的东西清理掉。

  

  第二次顺利光临的洪时雨熟练地拉上被子,“哥,晚安。”

  

  过了许久,正在发着隔太平洋短信的黄敏诚被床下一道声音打断。

  

  “哥,你睡着了吗?”洪时雨轻轻问道。

  

  黄敏诚憋了半分钟才回答,“……干什么?”

  

  “你和圭里姐是男女朋友吗?”

  

  黄敏诚将脸扭向床边,微微欠身,用手垫着下巴看向床边的洪时雨,“——你说什么?你认识裴圭里?”

  

  “我认识啊,你和圭里姐那次一起赶跑了那些人。”洪时雨说。

  

  “为什么突然提起她?”黄敏诚盯着他。

  

  洪时雨摇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圭里姐和智洙哥关系也很好的感觉,他们失踪前,圭里姐来福利院找过好几次智洙哥。”

  

  “他们一起做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洪时雨侧过身,避开黄敏诚的视线。

  

  “你知道撒谎的人的特征吗?”

  

  “嗯?”

  

  “耳朵发红发烫。”黄敏诚不耐烦,“不要装傻,不要藏着掖着,快说!”

  

  “……我只是有一次不小心听到他们在吵架,说着钱啊几千万不见了什么的。那是圭里姐最后一次来福利院,但没过半个月,他们就失踪了,和南浩几乎是——圭里姐是先和你交往再和智洙哥吗?”

  

  “高中生,不对,初中生脑子里就只有这些吗?”黄敏诚躺回床上,“别瞎想了,别打扰我睡觉。”

  

  他躺下还没几秒钟,又重新坐起来,撑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洪时雨,“那金南浩在哪?”

  

  “他……”洪时雨抠着指缘,殊不知他的动作被黄敏诚看得一清二楚,“他走了,现在不在首尔。”

  

  黄敏诚不耐地掰过洪时雨的肩膀,俯下身,“是我妈干的?”

  

  洪时雨被吓得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夫人,那是一场意外……”

  

  “什么意外?”黄敏诚皱眉头,最讨厌这种问了才答的人。

  

  “车祸……”洪时雨话赶话,不小心就把话说了,似乎回过神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任黄敏诚怎么问都红着耳朵不肯开口。

  

  “……真不知道我妈妈是怎么看上你的。”

  

  未完全拉上的窗帘让室内陡然一亮,撕裂穹空的闪电先传送到眼前,过了好几秒,才响起炸裂般的暴雷声。

  

  洪时雨一抖,戚戚地叫了一声哥。

  

  首尔的夏雨季自闪电开始,自雷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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